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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柳贺的想法也与杨尧一致。

外人不知柳贺叔侄关系早已破裂,无论柳义做了什么,他在亲缘上毕竟是柳贺的叔叔。

这锅柳贺注定是要背的。

知府审案

“罢了,先等等看。”柳贺将棋盘收好,找来顾为,安排他去探探柳义的动向。

杨尧所提之事倒让柳贺心中警醒,若是柳义真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就算柳贺不知,难道没有知道内幕的人和他知会一声?

柳贺觉得,他这知府当得着实没有威严。

但这也和柳贺并未对扬州府中官员下手有关,他至今只将程通判调过去管恤孤事了,震慑力显然有些不足。

柳贺原打算徐徐图之,但显然,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

探查过养济院后,柳贺便定了时日,着手将谢知府遗留的案子解决。

自他张贴告示后,府中的士绅们自然质疑纷纷,但对于百姓们来说,新任知府愿意替他们解决疑难,那已经是他们期盼已久的事情。

“知府大人说要审案,此事当真?”

“他们官员不都是官官相护的吗?又如何会替我等洗清冤屈,前年我爹去县衙申冤,那县太爷听说是贾家的案子后竟连接都不接,我爹气到病了半月,去年人就没了。”一位农民模样的男子念叨道,“这些官都是昏官,只是我爹去了,我娘成日哭,小弟谈好的亲事也吹了,一个家这么下去可怎么办?”

他旁边人听他如此说,便道:“牛大郎,你去府衙试试便是,新任知府大人听说是个好官,你可知府城钱家?”

“这我知道,听说他家洗手都用金水?”

“未必是有那么多的金子,可应当也差不太多。”那人在牛大郎耳边道,“咱们知府大人可是给了钱家一顿狠狠的教训,咱们扬州城里的大户人人怕他。”

“当真?”

牛大郎半信半疑,可府城钱家他还是听说过的,钱家可要比贾家有本事多了,知府大人真能教训钱家?

扬州府四县三州的百姓,有听说柳贺威名来碰碰运气的,也有希望柳贺来为他们申冤的,审理这日,扬州府衙前前后后聚了无数百姓,城中闲人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琢磨知府大人该如何审案,还有不少读书人也来到府衙,只为一观柳三元的风采。

这一日,柳贺坐于公堂之上,他年岁虽轻,可身着绯袍一坐,四品大员的气势日益显现,府中许多百姓都未见过知府真容,此时发现竟是一位年轻过头的官员,心中便难免有些犹疑。

但来都来了,他们又有冤情要诉,又岂会立刻就走?

“升堂!”

左右衙役列于公堂两侧,公堂之上,柳贺翻着案卷,吩咐付推官等左右官员:“带江都县事主李怀。”

“见过大人。”

李怀诉的是本府秀才江西桥,李怀是江都县童生,多年苦读却依旧未考中秀才,他与江西桥原是至交好友,对方先他一步考中秀才,两人间的情谊倒未有什么变化。

李怀的妻子年轻貌美,江西桥早有觊觎,一日趁李怀不在家,他便将李怀之妻玷污了,待李怀回家,其妻不堪受辱自杀,临死前将发生何事告知了李怀。

李怀于是将江西桥告上了江都县衙,然而江西桥不知为何傍上了兴化县李乡绅,当上了李乡绅幼子的蒙师,这李乡绅家大势大,背景极其雄厚,寻常的官员根本不敢惹,加上江西桥是其子的老师,李乡绅无论如何也要将江西桥保住,江都县衙见此连这案子也不愿接。

这李怀年岁并不算大,但因妻子这事的影响,他两鬓变得斑白,整个人目光无神,几乎只为了申冤一事而活着。

“恳请府尊大人明察。”李怀落泪道,“小民已立誓,若江西桥能得报应,小民愿随妻子而去,小民最悔的便是那日留丽娘一人在家。”

李怀这件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卷宗上已说得清楚明

白,待他说清缘由后,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柳贺。

若是李怀单独说李乡绅他们恐怕不知,可兴化县的李乡绅在府城中同样很有名气,不说普通官员,就算是谢知府这样的一府主官都对李乡绅客客气气。

这李乡绅别的本事没有,但人家会投胎,家里有一位任过内阁首辅的哥哥,李春芳眼下虽然致仕了,但他在官场上依然有一定的影响力,若是对李春芳的家人不敬,于官员们的官声有碍。

若是真惹了李乡绅,谁知他们的名声会坏成什么样?

前任知府不敢惹李乡绅,那现任知府又会如何呢?

对于登知府之位不过数月的柳贺来说,得罪李春芳可谓不智,他得罪了张居正,官场上或许还会夸一句他不畏强权为官清廉,可若是得罪了李春芳,传到有心人耳中,便会成为柳贺欺负致仕官员的铁证。

且朝野上下皆知,李春芳是被高拱和张居正联合挤走的,眼下高拱被赶回了老家,内阁中张居正专权,若是李春芳再被柳贺得罪了,那难免会让人觉得张居正在赶尽杀绝。

其一,李春芳辞官回家也是受其父与其弟在民间的名声影响,若他再因兄弟之所为影响一府判罚,便做实了李春芳本人其实也不干净,到那时,即便李春芳闲居家中,言官的弹劾也不会减少。

官员们通常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谁人不会老?谁能不顾自己的身后事?在位时即便官至内阁首辅,官员们大多希望自身能够安稳退休,若是现任发动对前任的弹劾,谁能保继任者不会效仿?

张居正又有王大臣案的优秀传统在,他能把回老家的高拱折腾一顿,折磨李春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文官们向来爱脑补,眼下柳贺是扬州府的府官,即便他此前因得罪张居正惨遭外放,但他今日若是审到李春芳家里,旁人便会从两个角度想他。

一,柳贺如此,是否得了张居正的授意。

二,柳贺如此,莫非是刻意陷害张居正。

因柳贺是张居正的门生,李春芳与张居正的关系也可以说是有些复杂,知晓此事的官员自然会忍不住发散思维。

在公堂左右坐着的付推官等人此刻也想到了这一步。

扬州城的士绅中,李春芳无疑是最尊贵的一位。

大明朝的众首辅中,至今仍在世的不过徐阶、李春芳与张居正,徐阶虽斗倒了严嵩,但徐阶本人为官时官声并不如何,尽管他蛰伏多年只为将严嵩斩下马,然而任首辅后,徐阶为官保守,他家在华亭县又占据了不少土地,以至于民间怨声载道。

李春芳在家乡的官声不错,他最大的问题便是兄弟不靠谱。

但李春芳老父尚在,他也不可能将自家兄弟从族谱上踢出去,只能在乡时对兄弟的言行多有约束。

可李乡绅在家狂妄惯了,本性一时半刻又如何能收敛?

柳贺翻着案卷:“带嫌烦江西桥。”

过了一会儿,这江西桥便步入堂中,他身着秀才襕衫,仅看外表,他要比同龄的李怀年轻上十岁不止。

江西桥施施然冲柳贺一拜:“学生见过府尊大人。”

他是秀才,可以见官不跪。

江西桥在李乡绅家中任蒙师,他有幸见过李春芳数面,也与前来拜访李乡绅的官员有交集,因而面见柳贺时,他比普通的秀才从容了数倍。

方才李怀哭诉时,旁观的百姓皆对江西桥厌恶得咬牙切齿,如今见了江西桥本人,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样貌,讲起话来儒雅懂礼,又如何是李怀口中淫辱其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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