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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他别忘了夫子的课业,到了夫子考校的日子,他通常不会帮纪文选。

夫子那戒尺乌漆麻黑的,或许是打手板打得多了,戒尺仿佛裹了一层油一般,色泽更是醇厚,加上孙夫子用戒尺从不心软,柳贺一点也不想尝试手被打肿的滋味。

既然可以乘纪家的顺风车,柳贺自然也不客气,他想去县城,主要是去书肆看看新书,了解一下县城的风貌,毕竟他穿越已有数月,却连镇上都没去过两回。

书肆

第二天一早,柳贺按与纪文选约定的时间出了门,天空刚泛起了鱼肚白,纪父的马车已经到了下河村与纪家村交界之处,下河村距离丹徒县城并不算远,不过村里人无事并不会常跑县城,只有纪家这样在县城有产业,或是柳信那样的生员才会常去县城。

纪父与纪文选不同,一看就很踏实勤干,听说柳贺想去书肆看书,他便告知柳贺,县城有三间书肆,县学旁的那间最大,也最受生员士子们追捧。

等马车一路赶到了县城,柳贺下车之后直奔书肆而去,纪文选倒是想各处逛逛,被纪父按着同柳贺一同看书。

县学旁的那间书肆果然最大,书肆旁就是丹徒县的县学,县学原先的位置在城西儒林里,到了嘉靖元年,因县学占地狭窄,提学御史萧鸣凤主张将之迁到了寿丘山南麓,柳贺恰好在柳信的文章里看到了这段故事。

他对萧鸣凤这个人也有印象,因为他也是《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的备选之一,兰陵笑笑生的身份从古至今一直是个大谜团,《金瓶梅》成书之后,大明的才子们被怀疑了个遍,但到现代都没有一个定论。

“柳贺你真是书痴,来一趟县城非得往那书里钻。”纪文选不由抱怨道。

柳贺却绕着寿丘山行了几步,他前世也是苏省人,大学之前还在镇江住过几个月,可他对镇江的了解却仅限于三山,却不知寿丘山,纪文选却比他熟悉得多,毕竟镇江府这块地方眼下虽不如同在江南的苏松嘉湖,却也是出过皇帝的,宋武帝刘裕就是在这里起家、进而建立南朝刘宋。

纪文选读书不勤,说起八卦来却头头是道,柳贺从县学外走到书肆的这几步路,他已将刘裕和几位老婆的趣闻和柳贺说了一遍,柳贺不由瞅他:“背《幼学琼林》时怎不见你那么有记性?”

纪文选:“……”

他挨夫子打的手又在隐隐作痛了。

揭人不揭短,这样的道理柳贺竟不懂。

两人入了书肆内,书肆名为清风书肆,因为此地原先有一座清风书院,是为纪念范仲淹而建,清风书院此后并入丹徒县学,书肆反而以清风为名。

书肆内满是书墨的味道,面积是柳贺家的好几倍大,有足足两层,既有四书五经的各类注疏,也有今人的科举备考大全,比如新鲜出炉的嘉靖四十年辛酉科应天府乡试录和四十一年壬戌科会试录,当中的程文备受士子追捧,柳贺进书肆的这一点时间,已有几位身着襕衫的士子掏钱买了。

对柳贺来说,现在看乡试录和会试录还为时过早,但嘉靖四十一年这一刻的会试他却很有印象,翻开会试录,果然,状元徐时行,榜眼王锡爵,徐时行就是后来的内阁首辅申时行,可以说,这一科着实出了不少名人。

柳贺对书肆里的各类书十分好奇,看到几本感兴趣的,他就必须翻着看两眼,柳贺记忆力好得格外出奇,说是一目十行也并不夸张,他手里银子毕竟有限,必须花在刀刃上,若是买了一本毫无用处的,柳贺自己都会心疼。

书肆里的伙计打量了柳贺一眼,见他只看不买,也就没有了打招呼的兴致,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柳贺选了半天,挑中了一本注疏和一本程文集,不过他并没有急着付钱,而是不急不忙地又逛了起来。

书肆里话本也有不少,不过柳贺对小说兴趣不大,反倒是纪文选在话本前逗留许久,大概是怕买了话本回去挨骂,他付过账后就将话本揣进了兜里,腰背还特意挺直了些,他衣着本就宽松,这下还真看不出一点异常。

书肆另一角则是留给了镇江府的名人著书,丹徒县是附郭县,与金坛、丹阳二县不同,府内的动向丹徒县城内知晓得也比其他二县要快一些,柳贺粗略一览,书角里有杨一清的《石淙诗稿》,还有茅坤的《唐

宋八大家文钞》,放在今天,那都是正x级领导的出书。

柳贺在书肆里待了一个时辰,这才付了两本书的钱,书肆里另外还有毛笔和竹纸,他又买了些。

“四百一十七文。”掌柜拨着算盘,头也不抬。

“可否便宜些?四百文如何?”

“四百一十文。”

“再便宜些。”

掌柜这才抬头看了柳贺一眼,清风书肆靠近县学,县学的生员们几乎不还价,毕竟对书生们来说,还价这种行为过于市侩,不够斯文,家境贫寒的廪生们买得少些,附生们买起书来却是按两计价,书肆内的精装书就是这么卖出去的。

当然,柳贺买的是平装书,毕竟他关注的是内容而非包装,如果可以的话,柳贺恨不能买几本二手书,这样价钱又能便宜一些。

掌柜被柳贺磨了半天,最终,书和纸笔以四百文成交,柳贺付了钱,却稍稍往柜台后靠了靠:“掌柜,你这店里可有抄书的活计?”

“没有。”掌柜笑道,“我这书坊有书卖,却没有书要抄。”

明代印刷业已经相当发达,书坊内的书只愁卖不出去,却极少有畅销到需要抄的。

柳贺不死心又问了两遍,可惜掌柜却依旧只答没有,他只能依依不舍地往外走,可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书肆里冲进来一人:“掌柜,可有佣书人?我自京中借了本好书,几日之后就要归还,速速替我寻一位佣书人?”

“景相公,我这书肆并无佣书人,即便是有,也只会抄书肆内的书。”

拥书人即抄书人,早年间印刷业还不发达的时候,书手是一份专门的工作,可眼下,除了科举试卷需要誊录用到大量的书手外,其他地方需要用书手的并不多。

景相公眉头顿时一皱:“眼下我有两篇文章要作,否则也不会如此忙乱。”

柳贺又转身回去了:“这位相公,能否让在下一试?”

掌柜口中的景相公将视线投向柳贺:“你是何人?”

“在下是通济社学的学童,父亲曾是县学生员。”

在这大明朝,相公是秀才的称呼,举人则称老爷,最早时,相公是宰相尊称,此后普通官吏和读书人都可称相公,慢慢地,相公也成为妻子对丈夫的称呼,因而有人直言,男子刁钻,他再普通不过一人,偏偏享受和宰相一样的待遇。

就像先生这个称呼是否该用来形容女性一般,行业内的顶尖女性才能被尊称为先生,而随便一位普通男性就可被称为先生,很显然,这也是待遇的不同。

景相公问清了柳贺的身份,知晓他是柳信之子,语气也和缓了些。

他同是丹徒县学的生员,不过与柳信出身农家不同,景相公是官宦人家出身,有远亲在京中做官,近几日他那远亲归家探亲,带了几本时文集,他不能开口去要,只能借,可再过几日那位远亲就要返京,他想将时文集抄一遍也来不及。

“不是不可,只是这书不能有一丝错漏,你的字也须得清晰可辨才行。”

“愿一试。”

练了几个月的字,柳贺可以说是下了苦功,此刻恰好有纸笔,他毫不犹豫地写下一行诗句,虽不是多么秀逸俊美,可笔力刚劲,倒是比景相公想象中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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