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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陈岳屹道是,但又不甘心,亦步亦趋道:“大王还是得想个办法,替先王脱罪才好。”

神域凉笑了声,“先君违逆了睦宗,是不争的事实,你可知道为什么?”

陈岳屹迟疑地望着他。

“我。”他说,“我就是最好的证据。”

陈岳屹怔了下,神色不由黯然。趋身护他到车前,脑子里忽然蹦出个想法来,“大王,有个人,或许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

神域登车的动作一顿,回身问:“谁?”

陈岳屹道:“晋国大长公主。”

晋国大长公主神玉衡是肃宗胞妹,是今上嫡亲的姑母,虽然不是先冯翊王一母所生,总算同出一父,幼时也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彼此之间多少会有些旧情。

但神域与这位姑母并不相熟,只在回朝后的大宴上见过一回,彼此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客气话,就再也没有交集了。现在因这种牵扯朝政的事登门相求,有几分胜算,实在说不准。

若换成平常,他是绝不会利用这层关系求到她门上的,但眼下走投无路,死马也只好当做活马医了。

于是命家仆驱车前往东长干,东长干那片是显贵之地,长公主府就在长巷的最深处。

到了门上,请人进去通传,想必大长公主也很惊奇于他的到来吧,很快便派了近身的女官出来相迎,将他迎进了前面的厅堂。

大长公主坐在圈椅里,因上了点年纪,动作迟缓了,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见他进来,站起身笑道:“今日是吹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结果话音方落,就见神域撩袍跪在她面前,叩首道:“求姑母怜侄儿孤苦,帮帮侄儿。”

大长公主吃了一惊,忙垂手把人搀扶起来,仔细看脸色,孩子像是吓坏了,便温声道:“出了什么事,慢慢说,哪里犯得上行此大礼。”

神域将前后经过娓娓与她说明,最后紧握住大长公主的手,凄恻道:“姑母,我阿翁已经过世二十年了,二十年,难道还不够抚平一切吗?如今陛下要秉公办事,我无力阻止,要是早知如此,我情愿死在湖州,也不回来受这锥心之痛。姑母,您是我的亲姑母,是我阿翁的亲长姐,姑母如何能看阿翁身后受辱啊。求姑母可怜侄儿,向陛下求情吧,不要再让那些好事的臣僚,惊扰我阿翁的亡魂了。”

大长公主听得震惊,“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的又翻出来?”

神域泫然欲泣,“想来我回朝,引得人不快了吧。陛下虽顾念手足之情,却无法杜绝那些诛心的奏疏,我如今是无处求告,只有寄希望于姑母了。”

他一番话说得恳切,大长公主虽然不问世事多年,但站在大宗的立场上看,这确实是一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仔细打量神域的眉眼,他与先冯翊王有七八分相似,大长公主看着他,就想起那位早亡的阿弟来。

要论姐弟间的情义,其实很一般,二郎是续弦夫人所生的,他出生时,自己已经十四岁了。年龄的悬殊,加上王府里的孩子各有傅母教养,平时也不常走动。后来她出阁,就更为疏远了,只在每年家中有大祭祀时,才偶尔见上一面。

亲厚虽说不上,但亲情总是在的,男人们争权夺利,最后自己的胞兄胜出,那位小阿弟下场很是可怜,她除了嗟叹一声,也没有别的办法。

如今神域回来了,他是魏王一脉仅存的硕果,陛下御极多年无所出,必定要让同宗血脉承继香火,否则肃宗忙活半天,岂不是又将大宝拱手送到了广平王子孙手上。

亲疏相较,泾渭分明。大长公主虽然也料到了圣上趁势打压的用心,但将陈年旧事重新翻出来,气量未免过于狭小了。

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大长公主没有理会傅母递来的眼色,沉声道:“你别急,容我进宫面见圣上,好歹倚老卖老说上几句话。”

神域大喜,忙道多谢姑母,“侄儿原不敢叨扰姑母,来前还犹豫了许久,早知如此,一散朝就该登门的。”

大长公主一笑,“可见你还是与我太疏远了。不过这件事我虽答应你,却不能夸海口下保,陛下思虑周全,远非我能左右。若是不成,你也不要难过,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神域已经很感激了,嘴里应是,比手引她出门。

迈上回廊的时候,见东边廊庑尽头站着一位小女郎,十五六岁光景,容貌生得很娟秀。看见他,脸上浮起腼腆之色。大长公主发现了,笑着介绍:“这是我的外孙女,小字叫呢喃。她阿娘怕我寂寞,从小把她放在我这里养着。”

那小女郎遥遥向他行礼,他颔首还了一礼,也顾不上想其他,引大长公主出了府门。

从东长干到内城不算远,上御道进朱雀门,往北穿过百官府舍就到了。神域护送大长公主到止车门前,拱手道:“侄儿不便陪同姑母一起进去,就在这里等着姑母。”

大长公主颔首,转身带着傅母,走进了幽深的门洞。

浑身积蓄的力气终于用完了,他退出来背靠住宫墙,闭上了眼睛。

仲秋的太阳已经不那么温暖,一阵风吹来,萧瑟的凉意直钻进骨头缝里。他的心慢慢往下沉,脑子却异常鲜明,有的事不用等到最后,其实就知道结果。大长公主出面未必能改变什么,但他想试一次,即便是失败,也要再试一次。

极有耐心地等,等了约摸一个时辰,大长公主才从宫门上出来。

先去辨她神色,她脸上没有笑容,走到他面前,无奈地说:“我不曾劝动陛下,他有他的考量。他虽唤我一声姑母,但我是女流之辈,对于朝政大事,终究还是使不上劲。”

这个结果本就是预料之中的,遗憾归遗憾,他还是向她长揖了下去,“姑母愿意奔走,足可以告慰阿翁了,侄儿多谢姑母。”

照旧仔细送她登上车辇,嘱咐家仆小心赶车,待送别了大长公主,方驾马回到清溪王府。

不同于以往,唐隋就在门上等着他,看他翻身下马,满脸的倦色。但他极擅控制情绪,发现他的那一刻,立即换上了融融笑意,快步上前道:“阿翁怎么不在房里歇着?今日天凉,小心受了风寒。”

唐隋心里有些难过,一个十九岁的孩子,要经历那么多的痛苦坎坷,回来仍不能抒发,还要在他面前扮笑脸,装作无事发生,细想下来让人心疼。

他既然要粉饰太平,那就不要去破坏他的经营。唐隋转头看看外面秋色,语调轻快地说:“躺了太久,骨头都要散架了,今日觉得身上轻松,就出来走走,刚走到这里,正好遇见你回来……这个时候,吃过午饭了吗?”

神域哪里有胃口,随意敷衍了句,“吃过了。衙门里不忙,就偷个懒回来了。”

唐隋说正好,“那就陪我喝两盏茶吧!”

花厅里早就摆好了茶局,精美的十六件茶器依次排开,唐隋让他坐下,自己慢条斯理地将茶饼放置在炉子上烤炙,一面笑道:“这两年身体不好,已经许久不曾摆弄这些东西了,竟觉得有些手生。”

神域自小跟在他身边,他手把手教他如何煎茶,现在回想起来,那么静好的岁月已经是五六年前了。今天忽然重拾起来,俗世的不如意暂时摒弃在槛外吧,仿佛一瞬又回到了儿时,忙点火煮水,为他打下手。

唐隋舒展着眉目,把烤好的茶饼放置在茶碾里,拿手来回推送着,一面悠悠哼唱起了南山调:“我是普天下纨绔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常花中消遣,酒内忘忧。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剔透。我是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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