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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可是马儿非但不跑,反而长嘶一声,从鼻子里喷出热气。

这一声巨大的马嘶吵醒了山寨里睡觉的人。那些像鬣狗一样的人光着上半身出来了。

“跑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快跑起来呀。”

可马儿仍旧悠闲地甩了甩尾巴,一动也不动。

像鬣狗一样的人越靠越近,终于,宁熙在重重压力下,哭出了声。

她小声地啜泣着,死死咬住嘴唇,很快就尝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胸毛大汉胸前的绒毛茂盛得能编辫子,他大笑道:“宁小姐骑上马,怎么不跑呢?”

宁熙深深垂下头。

胸毛大汉继续笑,“哦,原来,是咱们宁大小姐不会骑马呀!”

“既然如此,就让老子教教你该怎么骑。”胸毛大汉神色狠厉起来,他抄起一根长鞭,狠狠打在马屁股上,“驾!哈哈哈!”

马匹受惊,在一声长嘶后,开始疯狂地奔跑起来。

宁熙被吓了一跳,一手拽住鬃毛,一手拽住缰绳,她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了,只有本能地抓住这马儿身上的一些东西,好让自己不掉下去。

马儿越跑越快,宁熙听到身后也有马蹄踏地的声响,原来那寨中人都手持火把,骑着马匹在追她。

所以,这寨子里的人,当真那么无聊,像猫捉老鼠那样,先放走再捉回,最后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宁熙心头一阵恶寒,心想这次要是被他们捉了回去,还不如死来得痛快。

马儿跑出山寨,周围的树就多了起来。

山寨外面是片林子。深夜的树林漆黑一片,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现在,漆黑的树林里却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身后手持火把身骑烈马追来的人越来越多。

宁熙明白,她逃不掉的,她如今已然是从一个笼子跳进了另外一个笼子。

忽然,只见一少年从天而降,他轻盈地从树枝上跳下来,坐到宁熙身后,将她环在怀里,然后双手攥住缰绳往后用力一拉。

马儿被缰绳拉得立了起来,最后停在原地。

“如果要杀我,麻烦给一刀痛快的。”宁熙被环住,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抽噎着边流泪边冷硬地反抗。

怀里的少女在发抖,柔软得像是一团云。

仇野从身后递去一块丝帕,“是我。”

怀中的少女立刻就不抖了,反而浑身一僵,最后终于软软地瘫倒在他怀中。

这下换仇野浑身一僵了。

宁熙瘫在少年有些僵硬的身体上,接过他递来的丝帕,用力地将眼角泪擦干。

她此刻的心,前所未有地宁静。

马蹄声越靠越近,火把的光几乎要把整个林子点燃。

宁熙喃喃道:“仇野,原来不是每个江湖人都跟你一样说话算话的。”

嗅到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仇野喉珠上下滚了滚,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其实想说,宁熙,你靠得太近了,你不该靠这么近的,你太软了,就跟没骨头似的,能不能别靠这么近……

可直到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攥着缰绳的手,越攥越紧。

胸毛大汉已经带着人马追了上来,等看清宁熙身后的少年时,不由轻蔑一笑,“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在你爷爷跟前抢人?”

仇野不语,全当那胸毛大汉在放屁。

他将递给宁熙的丝帕叠了叠,最后蒙在宁熙眼睛上,在她后脑勺打上一个精巧的结。

“你为什么要蒙我眼睛?”宁熙倒是不害怕,只是好奇。

“不蒙眼睛,以后会做噩梦。”仇野说。

少年刚解释完,三尺长刀便应声出鞘。他双腿夹着马腹,一拉缰绳,马头便对准那胸毛大汉。

雁翎刀在温暖的火光下依旧泛着冷意,胸毛大汉骑的那匹马似也被这冰冷的气质所震撼,竟然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可气煞了胸毛大汉,他大喝一声,“把老子的狼牙棒拿来!”

于是四个人一起抬着一根狼牙棒过来了。

这根狼牙棒长六尺,重五十斤,除去手握的铁棍部分外,圆头处尖刺遍布。无论是外形和重量,都和当年梁山好汉秦明所用的狼牙棒相差无几。

更惊人的是,这个胸毛大汉竟然一只手就把狼牙棒举了起来!

他单手举着狼牙棒在头顶旋转三圈,朝仇野的雁翎刀投去轻蔑的眼神,“就凭你那把破刀也敢跟老子的狼牙棒叫板?等着被砸成肉泥吧!”

仇野神色依旧平静,他似乎总是这样,冷冷清清,就算有人砍断他一条胳膊,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种平静彻底激怒了胸毛大汉,他举着狼牙棒,策马朝那少年飞奔过去。

可是,他只飞奔了一段很小的距离就再也奔不动了。

他看见一道淡淡的刀光,比冬夜里白霜上的月光还要淡上几分。

然后便感到喉间一阵凉意,那阵凉只有一瞬,那一瞬过后,他就热了起来,喉咙间的热血像是瀑布一样倾斜而出。

月光照到哪里,哪里就会变冷。月光照在他的血液上,他的血也慢慢变冷了。

最后,他从马上坠下,后脑勺正好撞到他掉下去的那根狼牙棒上。

这一击使他猛然睁开眼,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正在快速变冷。

临死之际,他看见马背上的少年依旧手握长刀,握着长刀的手苍白如霜,和凛冽的刀锋一样,都沾着猩红的血……

麻烦

(你觉得,很脏么?)

被蒙着眼,宁熙看不见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但她能感受到战况的惨烈。

她不会武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一直抱着马脖子,乖乖坐好。她不大喊大叫,甚至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嗅到一股热腥味,这种腥味让她恶心得想吐。

尽管战况惨烈,身下的马却一直很平稳,似乎是驾马的人有意让马的动作幅度减小,才不至于让她抱不住马脖子而摔下去。

火把的燃烧声、风啸声、刀剑相撞声、嘶喊声、马蹄声,响成一片。

可是她没听到身后少年的声音。

她知道少年一直都在,可少年总是一声不吭。就连这种时候,少年都沉默得像是深空泛着冷光的月亮。

杀手就是这样的,在杀人的时候,一定要忘记自己是个人,受伤了也不能喊疼,打碎了牙也得咽进肚子里。这样,你才足够冷,才足够像把能供人使用的刀。

仇野每次都会把自己想象成一把刀,而把杀的人当做水果或者蔬菜。

那时他七八岁,正是一个孩子想象力最丰富的时候。

又高又瘦的是甘蔗,又矮又胖的是雪梨,又高又胖的是西瓜——或者冬瓜也行,又矮又瘦的是樱桃。这些瓜果蔬菜汁水都很多。

等小时候的仇野终于成功洗脑自己砍的都是蔬菜水果时,就不再做噩梦了。

操刀的鬼本就是一把刀。

这把刀在拦腰砍断了四根甘蔗,捅穿了六个西瓜,削平了八个雪梨后,终于杀出重围,骑着骏马扬长而去。

月色渐淡,东方出现一道曙色。

宁熙听到周围再无厮杀,将蒙在眼上的丝绸布取下。

刀光剑影消失不见,根根火把燃烧殆尽,这里没有追击的山匪,她只看见葳蕤杂草中开出的朵朵野花。

凉风拂面,吹得她滚烫的脸颊渐渐褪去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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